暗涌(3)
【作者】网站采编
【关键词】
【摘要】“看我在发光吗?”他不怎么擅长地开了个玩笑。手心里掉下一支烟来,才知自己原来一直紧张得不得了,那支烟几乎被他捏碎了。他不抽烟,可吴递来时
“看我在发光吗?”他不怎么擅长地开了个玩笑。手心里掉下一支烟来,才知自己原来一直紧张得不得了,那支烟几乎被他捏碎了。他不抽烟,可吴递来时他却抓在手里。他站起来伸伸腰,打了一串呵欠,眼皮都耷拉下来了。她让他睡一会,她可以到外面站一阵。
“这算不了什么,列车上有个小女孩坐了四天四夜还活蹦乱跳,老有意思了……”她不能停止地说着话。“谢谢你,这一天真是太要命了。”
两人站在窗前,雪大阵大阵地飞来,似乎要掩埋掉一切。灯光下她的脸庞时隐时现。她继续说着话,不能停止。
他想着她说的那种闪闪发光的爱情。他从没爱过什么人,一个女人,或一个男人。他从小过继给了叔叔。他痛恨自己的父母,尤其痛恨自己的亲生母亲。上学时,他撕下那些有关母爱的书页,嘲笑那些颂扬母亲的作文,在黑板上谩骂所有的母亲,包括不怎么拿他当回事的婶子。在他眼里,女生就像头皮屑一样,又多又让人讨厌。终有一天,同学群起攻之,逼他跳进一个众人齐心协力挖了好几天的陷阱里,女生往他头上撒尿,男生扔石头,他在陷阱里呆了四天才被叔叔发现。婶子将他隔离在一个小阁房里,让他彻底变干净了才能吃饭。在学校里,他被推来掇去,女教师没有一个能受得了他的存在。
此前,他从未给谁讲过这些。起初,她哈哈大笑,说你的故事不错,但后来她哭了。他手足无措,弄不清她是为自己,还是为他的经历。可怜的人。她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,抚摸他的脸颊。他没有躲避,心里汹涌起一阵夹杂着友好、难过、陌生的无比激烈的潮汐。她跟他暗涌奔流的双眼对视,他感觉身体深处的忧伤,闪闪发亮。他的将来曾被安排好了,去市里的一个事业单位。但他选择了千里外的大漠深处。
“你认为,这就使他们受到了惩罚?不,你只是在逃避。迟早有一天,你会后悔的。”
他其实打算自我毁灭。从来没有人将手抚在他的额头说,真是个可怜的人。七年来,他只回过一次家。抱着感恩的心而去,带着厌恶和失望而归。他从小听惯了辱骂。他工作后,婶婶学会了隐晦曲折,含沙射影,那比直接的辱骂还具有杀伤力。
在她那双流泪的眼睛的注视下,他终于放声而泣。
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将她拥在怀里——为了阻止和掩盖放声而泣的无助?她身上一种母性的召唤?还是刹那间一阵激烈潮汐的敲击?正过隧道,彼此的脸一下暗了,他听到自己粗鲁的喘息声。她的身体温暖而柔软,传递给他一种讯息:她不会嘲笑他。他常被取笑,孩提时代的记忆就像用刀划下的痕迹。
“你没下去?神裕河过了呀!”乘警吴不知何时过来的,吃惊极了。
他们看上去像在吵架,某种气息似乎还没来及消隐。他看着吴,感觉到她从怀里溜走。
他本来要在神裕河下车,去那里与提前到达的主任会合。发生了一起火车与汽车相撞事故。他坐过站了。在下一站要不要下车呢?也许他会一直坐到郑州。这等于违抗命令,他的工作性质半军事化,这些她不会懂的。她什么也没问。她忽然想去找她的同学。
“周佩慈?”
她艰难地笑了笑。
他随同她一起往人堆里挤。车厢门一打开,立刻一股冷气窜过来,夹杂着烟味、人声、体味、方便面被开水冲泡后浓烈奇怪的味道。过道里的人紧贴着站立,每个座位上都挤坐了四五人,边上耽了一点位置的人将腿斜伸出来搁在站立的人腿中间。偏有食物和香烟饮料的小推车一路劈波斩浪地吆喝而来,真难以置信,那堆叠粘贴的人群在小推车经过时还真就出现了空隙,小推车往前,时而悬空,时而压住了人腿,封闭密集的波浪从中劈开旋即又闭合得严严实实。
“过不去,算了。”她转过身来。他看着她那张脸,淡月一样的眉毛,淡蓝色的双眼,春天的湖水一样,让人愉快。他们被夹困在几只旅行袋中间,方才离开的人从洗手间回来了,站在他们面前,示意那地盘是他们的。
终于又挤回来了,她蹲下去喘气,一边拿出手机。
“他就是你男朋友?”他有些不快,但还是想把那个周佩慈弄到这节车厢里来。也许连吴早都看透他本是个洁身自好之人了吧?她像没听见他的问话。
“你跟他才打算着要分手?”
“喔,是。”她顿了顿才又说,“不,早分了。”似乎刚才那一气挤彻底耗光了她的力气,她说着又蹲下去。他们回到宿营车厢,他让她躺一阵,她躺下了,尽量缩紧了身躯好让他能坐下来。对面铺上刚才有人放了一件大衣。上铺的人睡得像死过去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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